最近在ＢＢＳ中浏览到许多关于教师节征文的帖子，让我不禁又想起了小学作文启蒙老师，想起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老花镜，想起他被粉笔灰染白了两鬓银丝，想起他写满记忆的额头在秋风中荡起了层层波线，想起他单薄的身体罩着那身洗白了的中山装正踩着漫天落霞郁郁远去……想着想着，心里就一阵疼痛。

原以为在收获了老师的谆谆教诲之后，在踏出了菁菁校园的门坎之后，在游离他乡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的时候，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记忆已逐渐荒芜，但是，当我面对显示屏想敲击一些文字纪念自己的恩师时，它们如一道远处的风景，虽然有些许淡漠，但当我记忆的脚步慢慢地靠近时，模糊中也就就变得愈来愈深刻了。

说起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总让我感慨万千。老师的父辈曾经是城里的商人，家境殷实，所以早年老师上过私塾，读了一肚子的之乎也者。也正因为如此，文化大革命时他与父母一起受过批斗蹲过牛棚，直到粉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后，他才平反来到我们这间乡村小学任民办教师。这之前听说在好几个地方的农村劳动过，期间结婚成家，师娘是一位非常勤劳贤惠的农村妇女，养得一手好蚕。

记不清是小学几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巴金老先生写的课文《春蚕》，为了教学更加生动形象，让我们进一步地理解“春蚕”的意义，他特意把我们全班学生带到离学校不远的家中，老师说：由于蚕一生只吃桑叶，到快要死的时候却吐尽它那柔软、光滑、洁白的丝，化蛹变娥，接种传代，世世代代为人类造福。因此“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诗句就被用来赞扬那些有奉献精神的人们。老师教导我们，长大后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都要像春蚕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那一堂课我至今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下课后，师娘送给我们班学生每人一条蚕，让我们带回家里养。从那一堂课开始，老师就让我们每天放学回家后仔细观察蚕的生长情况，然后再写一篇习作。老师让我们每个学生都准备一个小本子，收录一些精美的短句成语，然后引用到习作上来。这一方法大大地提高了我们的写作水平，我现在偶尔能写一两篇像样的文字，与老师当年的谆谆教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老师喜欢用唐代李商隐的著名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来形容和鼓励自己，他一直很感恩，感恩政府能够让他在站在三尺讲台上传授知识，尽管面对的只是些年幼无知的小学生，尽管他每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元，不及正式老师的一半，但他已经感到很是满足了。所以，老师很勤奋，备课非常认真负责，讲课如行云流水，一板一眼毫不含糊地为我们解惑释疑，每次的作文练习他都很认真地进行批改，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老师一辈子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从不打骂体罚我们，即便是我们有时候做错了什么，他都是不愠不火，耐心教育。他告诫我们说，一个人常怀平常心，常怀感悟心，常怀感恩心，生活在这个世界才觉得有意思。从他身上，我们总能看到“学高为师，德高为范”的影子。

读小学的时候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所以与老师的接触最多，感情也最好。由于老师早年受过批斗身体一直不好，经常生病不能到学校办公，他就让我将作业送到他家里批改。每次，他都和谒可亲地问及我学习上的一些情况，也问我他的教学方法同学们是否能接受消化。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老师真好，感觉像是自己的亲人。

有时候，老师与师娘也留我在他们家用饭，师娘烤的红薯片很香，特别地好吃。由于身体原因，老师膝下无儿无女，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我能读懂师娘的目光里满怀母性。师娘微笑着对老师说，看到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感觉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上六年级的那个秋天，师娘养的蚕一如既往地有了一个好的收成，而我命运多舛的老师却在讲台一头栽了下去，再也没能醒来，享年54岁。师娘在凄凉的哭声中仰头问苍天：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老头子他是一个好人，昨天他在帮我收蚕茧的时候还说，再努力努力，争取在退休之前转正！师娘的恸哭憾动天地，悲彻山河！

出殡的那天，我们全班的学生自愿披麻戴孝，老师这辈子没有儿女，而他的这些学生却为他捧起了魂归故里的灵位。在他萧瑟的坟头，我长跪不起，失声痛哭，情不自禁地高喊一声：老师啊！我们就是你的儿女，你是我们永远的父亲……

许多年过去了，而今他的这些学生都已长大成人，无论是学有所成还是一介农夫，我想老师都会含笑九泉，因为他当年的谆谆教诲已在我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不能泯灭。他对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我们长大成人，只要我们像一只春蚕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我常常有一种无奈和惋惜的情绪，对于我的老师，对于那个时代，对于人生路上出现的所有不幸与有幸。当年我的老师在有生之年里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的晚年，能在退出讲台后有一个名至实归的名份，但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带着深深的遗憾与眷恋远走天国。

我不知道能否用“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来评价他，但我会永远记住他，记着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老花镜，记着他被粉笔灰染白了两鬓银丝，记着他写满记忆的额头在秋风中荡起了层层波线，记得他单薄的身体罩着那身洗白了的中山装踩着漫天落霞郁郁远去……

师道有风，源远流长。我与老师，将是我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一份情谊，是我人生路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恩情！

2006.08.22　　客香山